五年前，開學季，某大學。

三月吃過晚飯，回宿舍拿資料，碰巧看到宿舍樓前有一個女生手拿笤帚，俯身清掃滿地散落的花瓣。

閑來無事，她也取了一把笤帚，加入打掃的行列。

“謝謝你。”掃完之後，女生仰頭沖她一笑，“我叫霏霏，文院的，你呢？”

三月被那一笑晃花了眼睛——她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女孩子，鮮眉亮眼，皮膚白凈無瑕，宛如從畫中走下來的人物。

“三月，文院。”她回答，“那些花瓣是哪來的？”

——宿舍附近並沒有種花。

“別提了，剛才有個男生擺了一地玫瑰花跟我表白，被我拒絕後，他扔下花直接跑了，還要我來收拾爛攤子。”霏霏揉了揉手腕，“這麽沒品，祝他一輩子找不到女朋友——好久沒勞動了，手好酸，幸好有你幫忙，不然半條命沒了。”

“舉手之勞。”

“我住503，你呢？”

“501。”

“這麽巧？有空多走動哦。”

“小月，你不是說不玩游戲嗎？這個頭盔是怎麽回事？”霏霏拿起她枕邊的游戲頭盔，“咦，這個商標……你也玩‘曉光大陸’？”

“別人拉我玩的，隨便玩玩而已。”

“嘻，正好，我也玩這款游戲！”

“不是吧，這學期你逃了好幾門課，差點被通報批評，就是為了‘曉光大陸’？”

“少廢話，你的ID是什麽，我上線加你。”

“煙花三月。”

“這名字不錯。”霏霏眨了下右眼，“我叫煙雨蒙蒙，記好啦。”

“記住啦！”

落日城，旅館。

“小月，你真的不考慮來我的幫會嗎？”煙雨蒙蒙抓住三月的手，期盼地看著她，“我們‘知音’可是曉光大陸最厲害的幫會哦！只要你進來，以後吃香的，喝辣的，走到哪都有一群人罩著你！”

“咳咳，我朋友也說他的幫會是最厲害的。”

“你朋友叫什麽？”煙雨蒙蒙瞇起眼睛，“不會是縱橫四海那個鐵憨憨吧？”

“呃……就是他……”

“不行！你千萬不能和四海幫那群直男癌混在一起！”煙雨蒙蒙像被踩到尾巴的貓，跳了起來，“你……罷了，反正50級才能加幫會，你和他們下兩次本就知道了。”

三月似乎被她的反應嚇到了，茫然地看著她，不知所措。

“沒事，不在一個幫會也沒關系，還是可以一起玩嘛。”她捏了捏三月的手，“你先去練級吧，不到滿級，很多內容都沒法體驗。”

“嗯嗯。”

三月走後，她端坐撫琴，然而心中有氣，磕磕絆絆，怎麽也彈不成一首曲子。

失敗多次，她怒不可遏，一掌拍在琴上，大聲道：“縱橫四海，竟敢和老娘搶人，看老娘削了你的腦袋！”

哧的一聲，琴面開裂。

“幫主息怒！”副幫主七弦不知從哪冒了出來，心疼地瞧著她手下的瑤琴，“這琴是極品武器，修理費太貴了，在我們招到樂器匠之前，麻煩下手輕點！”

品級越高的裝備，修理費越貴，這是常識。

“樂器匠……哼，就算真的有人成功轉了這個職業，多半也被四海幫拉走了。”煙雨蒙蒙咬牙切齒，“我好不容易把知音發展壯大，眼看就要一統江湖，為何偏偏冒出一個四海幫擋在我面前，處處跟我作對？”

“幫主，2.0的更新筆記，還有論壇的熱帖，你看了嗎？”七弦試圖轉移話題。

“看了，到時候誰拿到長生圖，誰就是最強幫派！”她情不自禁，又在琴上拍了一記，“這一次，我絕不能輸！”

“好的，我去修琴。”七弦連忙將瑤琴搶救出來。

“等等。我突然想喝‘水手之家’的西瓜汁，冰鎮的。”

水手之家是白雲海灣的一家酒吧，位於人類領地，亡靈想過去買飲料，風險不小。

“沒問題，這就喊人去買。”

七弦領命而去，心道，別說水手之家的西瓜汁，就算這姑奶奶想喝皇家的貢酒，保證立刻有一群人排隊去搶皇宮。

“小月，聽說你拿到了長生圖，是不是真的？”

“是真的。”

“可以給我嗎？我很需要那個。”煙雨蒙蒙開門見山，“你開個價，多少錢都行。或者你想要別的什麽，盡管開口，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，我一定給你弄來。”

三月輕輕搖頭：“不是錢的問題。這張圖，是酒歌刪號前留給我的。我……不想交給任何人。”

“對酒當歌，我聽你提過這個名字。難道說，你喜歡他？”

喜歡他？

喜歡那個愛財如命、經常厚著臉皮找她蹭飯的家夥？

喜歡那個在決鬥中總是單方面吊打她、從來不知道紳士風度為何物的混蛋？

可是，如果不是喜歡，他離開的時候，她為什麽那麽悲傷？

三月想了很久，幅度很小地點了一下頭。

“哎，你這……喜歡就說出來啊，就表白啊！”煙雨蒙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，“人都刪號走了，你在這睹物思人有啥用？——你跟他要過聯系方式沒有？”

“沒有……”

“那你準備怎麽表白？靠心電感應？”

“……我不想讓他知道。”

“你這娃子，怎麽這麽別扭？”

“霏霏，表白是會失敗的。如果他沒這個意思，說出來，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。”

“哎喲，小月又溫柔又善良，他怎麽可能不喜歡？”煙雨蒙蒙伸手去捏她的臉，“你就這麽沒自信？”

溫柔，善良。

三月微微一笑。

這些……其實都是表象。

她早就厭倦了玩奶媽，厭倦了背鍋，厭倦了總是站在別人身後，厭倦了和和氣氣地與人交流。

只是為了那個人，她才勉強堅持下來。

如果可以的話，她想跟他一樣，當個瀟灑的盜賊，沖進怪堆裏開寶箱，撬開好友私人住宅的門留下“到此一游”。

沒事的時候，蒙個面去劫鏢，打得贏最好，打不過就跑。

遇到噴子直接噴回去，不需要顧忌形象。

這樣的她……那個人，會喜歡嗎？

“反正人已經走了，就讓我美好的形象留在他的記憶裏，不是也挺好嗎？”

“你啊……”煙雨蒙蒙嘆息，“我就看不慣你們這種別別扭扭的樣子……如果哪天我有機會見到他，一定要把你的心意說出來。”

知音，會議室。

“幫主，你要不再去勸勸三月姑娘？”七弦提議，“你們關系那麽好，她一定會把長生圖給你的。”

“不了，這東西對她有特殊的意義，不必強求。”煙雨蒙蒙回絕，“幫我查個人，對酒當歌。”

“聽說這人因為長生圖的事，天天被人騷擾，不勝其煩，已經刪號了。”

“這個人非常可疑。”煙雨蒙蒙沈吟，“如果你是他，被長生圖折騰到刪號的程度，會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最好的朋友？”

“他把圖送給三月本來是個秘密，”七弦解釋，“不巧旁邊有人看到了這一幕，最後不知怎的讓天涯客這個大嘴巴知道了，在論壇發帖曝光，這才鬧得人盡皆知。”

“天涯客……這人也很可疑。他是哪個幫會的？”

“聽說他現在是‘摘星’的副幫主。”

“摘星？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。”

“是個剛剛成立的影族幫會。規模很小，不足為慮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煙雨蒙蒙頷首，“你先下去吧，別忘了幫我查對酒當歌，最好把他交過幾任女朋友都查清楚。”

“這人好像一直單身……幫主想喝西瓜汁嗎？倉庫裏還有。”

“喝！——都喝了幾個月了，怎麽還沒喝完，你們到底買了多少？”

弦斷有誰聽坐在牢房角落的幹草堆裏，回憶著五年前和煙雨蒙蒙的對話，捶胸頓足，唉聲嘆氣。

想不到，那之後，不到半年，知音就栽在了被他評為“規模很小，不足為慮”的摘星手上。

他只想穿越回去，抽那天的自己兩個巴掌。

由於長生圖第一環引發的風波，地牢這兩天人滿為患，相當熱鬧。

不幸中的萬幸，牢房是按刑期分配的，他的刑期一枝獨秀，得以享受單間的奢華待遇，不用和其他人擠在一塊。

瞧瞧隔壁，某個獵人的寵物竟然是猛獁象，只要他在線，其他人只能貼墻站，囚犯怨聲載道，獄卒充耳不聞。

若不是監獄裏禁止打架，這個倒黴獵人，早就和他的寵物一起，被拍成餡餅了。

在牢裏什麽也不能做，偏偏刑期計算的是在線時間，為了早日出獄，只能這麽掛著。

弦斷有誰聽正無聊地畫圈圈，聽到動靜，擡頭一看，卻是兩個探監的玩家走了過來。

囚犯一日三餐都是饅頭清水，夥食極差。其他玩家可以通過賄賂獄卒進來探監，給朋友送點美酒佳肴，救人於水火。

牢房中的人瞧見有人探監，紛紛行註目禮，有熱情的直接把胳膊從欄桿縫隙伸出去，叫著：“大佬賞點吃的，好人一生平安。”

兩人看也不看，徑直走向最裏面的單間。

“你們……找我有什麽事？”看到這兩人，弦斷有誰聽心裏一沈。

——即使蒙著面，他也認得出來，來人正是對酒當歌和三月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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